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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传: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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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客青阳(上)
  出了柴房,室外的清新很快就把那股臭味赶走了,卫恒总算好受了些。却见季瑛一筹莫展,“季先生,他们......?”
  季瑛忙打消那些空想,迟疑道:“现在一切还不好说。”他又说:“这事先搁置一旁,教人安置好尸身即可,也不要张扬出去,搅得混乱。”
  “啊,有一事须得禀告县丞。”他拿出一团布,打开看这里面竟藏着一块写满字的丝帛。虽然沾了点血,但上面的字迹还能辨认。
  “这是?”卫恒说。
  他细细读了一遍,“元夕,昌云:上元佳节,特以致贺。数年之交,恩深义重。余感念渊之义举,顾赠绸缎十匹,随信同至。其余地方,都是堆砌辞藻,空话废话。说什么龙章凤姿,才高志远。我可没见有几个能位列公卿,堪当宰辅。”
  看内容是封一封信,写的人应名“昌”,而“渊”则是“昌”的友人。这两个字应该是他俩的名或者表字中一字。因为此二字太过平常,信里又没什么提示,所以写信是谁,写给的又是谁已经无从查起。
  信里写的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亲昵之言,在某年上元节写下的庆贺词。
  卫恒还更不屑地说:“这种做作之词,就是前朝梁室都很少用了,现在这些不学无数的东西啊。”
  “要只是这样,我保存它就全无用处了?”季瑛冷笑道。
  卫恒问信的来头,却被置之不理。“将近丑时了,哈欠,我就在这将就一宿吧。”季瑛已经双眼朦胧,懒散地说:“这封信照旧放我这吧。”
  他连忙说:“这怎么能行?请先生住到院里的厢房吧。青阳县的县令住在自家的宅子里,衙门的官吏眷属多是本地人。只有卫某和几个差役住这,所以后面的宅院颇为清净。恳请先生屈尊暂住县衙。”
  季瑛看他诚心,就说:“多谢县丞好意。”
  他住了一晚,早上醒来,天已经下起了大雨。滂沱大雨中,院子里空无一人。他笑了一声,立在屋檐下,静静地观雨。天沙沙,地哗哗,上下一片寥落。
  雨中出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,竟是月池来了。
  “季公好兴致,这时候观雨最好不过了。”她忍不住“噗嗤”一声笑出来。
  “月池姑娘越来越奉承人了,这话听着真受用啊。”季瑛顺着她的话说。
  月池啧啧,“搭上了县丞的车马,到池州可就快多了。”
  他神秘一笑,“说的不错,可我改主意了。”
  “你要在这待着?”月池心里窃喜,总算可以摆脱他了。
  季瑛猜出她想什么了,“我要在这买个宅子,至于你嘛,一没钱,二没去处,就跟我住一块吧。”
  月池尖叫:“什么?”
  “我可没说只买一间房。”他说。“要买哪个,得看看再说。”
  卫恒大声问:“你们二位谈什么谈得这么尽兴?”
  季瑛客套道:“县丞早,我正跟姑娘商量要买座宅子。这样,二位都别站着了,收伞进来坐坐吧。”
  底下人斟满茶,抬上凳子,季瑛才说:“我准备在这寻处宅子,就地安身。”
  卫恒示好,道:“那我为先生找几间好房子。”
  “不劳烦卫县丞了,宅子住不住得惯还需自己挑,况且我又不差那几个闲钱。”季瑛求道:“劳烦县丞找个牙子过来。”
  卫恒不敢怠慢,忙派人请来了几位牙人。
  那些人很殷切,“不知道您想要什么样的宅子?”
  季瑛想了想,“风水好,宅院格局好。就算不是雕楼画栋,也得有池沼飞梁,假山流水。当然嘛,地方要清净,”
  卫恒听得额上出了汗,本以为自己出点小钱买个小院就行了,没想到人家狮子大张口,吓得他一愣一愣的。这么高的要求凭他那点本事是做不到的。“那要多大的宅子啊?”
  “只管看宽敞的,大小上,我可没个定量。”
  牙子们愣了一会儿,异口同声地说:“这,是有,是有。”
  “事不宜迟,我要看看。”季瑛忽然说:“一定要干干净净的房子啊。”
  牙人们看他这么刁钻,面面相觑,却又不敢出一词驳回。他们皆认得他身着罗绡袍,上头云纹波光,真是通身贵气。于是更加约紧言行,不敢稍加放纵。
  一个老牙子奉上一卷图,笑呵呵地说:“请尊驾一阅。它前是柳州大乡绅曹璞的别院,后来曹璞的儿子为了点现钱,急着要卖,可耽搁了许久也没个人来。”
  画上中间主屋,东西厢房、耳房,其余下房、伙房、柴房、花园等不提。季瑛阅览画卷,中了这座宅院,请了老牙子带路。
  这场急雨匆匆而下,道上积了水,一不小心就容易湿了鞋。
  曹宅在青阳县衙边的街上,老牙子去敲门,出来的是个杂役。应和几声后,为他们带路,只是到里面走了一圈。开门一眼便见正堂,过去后就是花园池塘。月池向后院望去,雨中观弱柳袅袅依依,水池绿波荡漾,还有花香扑面而来,心里直道这园子气派。
  老牙子陪笑着说:“这院子,尊驾看着还好?”
  季瑛止在池塘边,唏嘘道:“不行,这宅子堂屋修的刻板的很,后面的花园又是不伦不类,少风雅,多庸俗。花木寥寥,缺少自然景象。人力雕琢的痕迹太过,折损宅子的大观。”
  卫恒后背凉涔涔,冷汗直出。
  其余牙子都暗叫遇上了个厉害的主,只这老牙子面色如常。他道:“方见尊驾的模样,就知道您非富则贵。我这还有座儿,只是要往山里跑了。在世上兴许有些名号,嗯,那原是位隐士的处所,可没个三五年就荒废了。隐士临终托我照看他的别墅,我不忍就此卖了,于是拖了好些年。今儿看您能撑起那宅子,不如就卖给你,不辜负隐士的好意。”
  季瑛来兴致了,问:“敢问隐者是谁?”
  “阳翟公孙齐。”
  月池不知是谁,便私下问卫恒。他答道:“公孙是颍川名士,曾被梁末的大司马邓贽请去讲经筵。”
  他浅笑道:“原来是故人啊,不瞒你们,我与公孙先生是忘年之交,曾共游江陵。”
  “多少年的宅子,比这清简许多,有许多及不上此的地方,请您别见怪。只有一事,要先与您商量。”因他年老,说话断断续续的,讲者难受,听者也难受。
  老丈踟蹰难言:“倘若是一般的价钱就罢了,这,老丈我也不好说话。可公孙先生留了话,他说,他说,惟有出十万钱才肯卖。这还有张他写的字条。”
  客青阳(中)
  十万钱!月池恨不得叫嚷出来,心道:这隐者的头被虫噬了吧。不光她目瞪口呆,到卫恒及众牙子那儿就变成了大惊失色了。别说池州,就是长安,值十万的宅子也很少见。
  卫恒本要出点钱给他弄个小院,可这回他再怎么想巴结人家,也凑不到用来巴结的十万啊。
  众人为他担心,谁料,担心的人却不为之担心。还轻快地说:“十两金子罢了,算上修葺钱,大不了十五两金子。老丈,快带我们去瞧瞧。”
  “郎,今儿可不行。要到别墅去得一个时辰,再逛可就回不来了。”
  雨正好也下得差不多了,季瑛说:“今天就到这吧,都散了吧。”
  “散了,散了。”
  出了曹宅,季瑛拉着月池与卫恒等人分开。
  “你拉我去哪?”
  “自然是去吃饭。匆匆忙忙的出去,还没顾上喝口茶润润嗓。”他说。
  季瑛在附近挑了个摊,要了两碗馄饨。
  月池嘴里长了个疔,因而吃的很慢。她瞄着季瑛,被他那碗里的黑汤吓住了。脱口便说:“你这是要酸死卖醋的吗?”
  季瑛说:“我就是好酸口,天生爱吃酸的。”
  “我可不信,树上的酸果子给你一颗,看你能不能受得了。”月池掏出个青果给他,打趣他道:“你能吃进去这个,我就信了。”
  季瑛慎重地验看它,试着吃了一口。“噗,咳咳。”霎时将刚咬的一小块吐了出来。原本他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,被月池一捉弄,整个脸都僵硬了。
  他羞赧地说:“失态,失态。”
  月池立即笑得合不拢嘴,脸上红润许多,如春风拂过。
  “可真是又酸又涩,一口都吃不进去。”季瑛灌了几杯水,嘴里还酸得发麻。
  月池哂笑道:“看你的样子好像没吃过树上的果儿。”
  季瑛赶紧说:“韩某认输了,认输了。”
  “那你就实话实说,来这究竟要干什么?”月池打探道。
  “来这观九华山之景,顺带办点私事,以及被派来处理公事,也就走过场,装样子。”季瑛笑着说。
  月池追着不放,说:“那你为什么会有鱼?别以为我不知道双鱼合一的典故。”
  季瑛凝笑着,轻轻说:“姑娘果然聪明。萍水相逢,能结识便是缘分。更何况,我第一眼见你,就像遇见久别重逢的故友,感到格外亲厚。”他的双眼犹如深潭,甚是难测。“别看我现在化名独自走访,背后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,也许我的身份能保我安然无恙,可那也只是一时半会儿。我在这孤立无援,不知月池姑娘能否助我一臂之力?”
  他笑道:“我可不是乱来,我亲眼看过你胆识。你和卫县丞说的话我听去不少,平民百姓之家的女孩能做到对答如流者少之又少,世家女子中能有此才能的人也为数不多。”他又道:“而符袋不是常人能知,更说明你非同寻常了。”
  月池说:“看来你是拿准我会帮你,要我帮忙,你得给钱。我也不多要你的,每个月只管给一百文就行了。”
  “姑娘果然爽快。”他拱手道。“现在就有个还没解开的巧宗。”
  月池问:“莫非从他身上搜出来什么了?”
  “你看这帛书。”
  她且看了书,“上面写的都是些褒扬话,没什么实用处。”她把它正反两面都看了一遍,“要是丝帛,这未免过于厚了。”
  他“嘘”了一声,“发现什么要藏在心里。”
  月池识趣地止住,继续慢悠悠地吃东西。
  “来青阳就应尝尝这的茶。”季瑛说。
  月池咽下嘴里的食,说:“又苦又涩的,我才不喝。”
  “你明儿进了山,就是不想喝,也得去喝了。”季瑛毫不掩饰地笑道。
  月池撇撇嘴,没说什么。
  “待会去找个裁缝,把你这身在雨水里滚过的衣裳换了。”
  她放下筷子,“得你付钱才行,我可一个子儿都没有。”
  季瑛知她定会这么说,抿笑,“昨晚上不是给你一吊钱吗?上面穿着的铜钱估摸能裁几件衣裳。”
  “你昨天才给了四十五文,到市面上也就能买来一升酒,一件好的衣服选料子、打发裁缝就得花上六十,缺的钱你让我上哪找?”月池沉下脸。
  “这就难办了,总不能让你一直穿着脏衣赏。你写个条子,我就借你钱。”季瑛嗤笑道。
  月池狠狠“呸”一声,“谁要借你的臭钱,不想掏钱就直说。”
  “臭丫头,跟你玩笑几句,就当真了。”他哈哈笑着。
  月池气极去瞪他,季瑛没放在眼里,说:“坐了快半个时辰,再坐下去,小心店家把你赶出去。”
  付了钱,二人问了路就去青阳的玉锦布庄了。
  进了大门,没等招呼客人的奴子过来,季瑛就说:“我要给这位姑娘找个裁缝成衣。”
  管事的是个中年绣娘,头上戴着的鎏金花钗颇为显眼。瞥了月池,以为不过平常丫头,又穿的穷酸的很,便不放在心上。她接着上下打量着季瑛的穿着,由是惊讶了一会儿,不禁背地里啧啧赞他那身衣服的针脚用料。
  赶忙上前笑嘻嘻地迎客了,“二位是来寻料子,还是做衣裳的啊?”
  “找几个裁缝给这位姑娘做些套衣裳。”季瑛说。
  绣娘愣了一下,以为他仅是心血来潮给侍女弄几套衣服。说:“那请过来挑料子和花纹吧。”
  到后面转了一圈,季瑛道:“这些都是普通的料子,虽说结实耐穿吧,但终究上不得台面。”
  绣娘心里惶恐,忙说:“这里还有好料子,还有什么樗蒲绫、水波绫、孔雀罗、镜花绫、红线毯。只要您想要,我全都拿来。”
  季瑛对月池说:“我是个男人,选花样什么的可一点都不懂,你看上哪个,就是哪个了。”
  “你出钱就行。”她凑过去小声说。然后扬声说:“只管选那些大气秀丽的花纹。”
  季瑛又添上一句:“做二十件衣服吧,一件衣服用一种料子和一式花,要不重样的。”
  绣娘惊得支支吾吾地说:“那姑娘跟我去量尺寸吧。”
  她叫了一个卑躬屈膝的女郎来招呼客人,“青儿,只管端茶递水的就行。”
  “哎,知道了周大娘。”青儿应一句。
  顷刻间,她端来一碗淡茶,“请。”青儿刚看周大娘错愕的神色,便不敢向平时那样拿茶叶末子敷衍人。
  季瑛吃了两三口,品品味道:“天台云雾,纵不是上品,在这地方能吃上也实属难得。”
  “才品了几口,就尝出什么味了,看来您是茶道高手了。”青儿由衷佩服。也顿然后怕,倘若她真端过去碎叶,估计这布庄的名头就保不住了。
  季瑛呷茶,“不敢当,不敢当。前些年有个人送我几斤云雾茶,所以知道什么味。不过家中下人不会做,好几种法子用了,出的味都不算正。”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交代,“劳烦小娘子,选上三十匹缎子。”
  “郎可是要制衣,这就有裁缝。”青儿赔笑道。
  季瑛客套道:“不必劳烦你们。我的衣裳多半都是身边丫鬟做的,要她们知道换了旁人,又会被念叨几天。加之,送料子作赠礼也妥当,所以只要好看就行。”
  “好,我这就安排人送到舍下。”青儿说。
  “不必,等过几天我派人去取。”
  月池和周大娘出来,季瑛说:“先赶出来两件,三天后我派人去取。三十匹缎子也顺带给他们。”
  周大娘犹犹豫豫地说:“这些加起来得十贯钱,那这......”
  “给。”他拿出银铤子。
  她吓得叫了声,“啊,够了,够了。”周大娘赶紧说:“衣服我亲自送过去,不用劳烦您家的人了。姑娘要是着急用,我手里就有合姑娘身的新衣裳。就是,就是料子不算好。”
  “那就挑几身吧。”季瑛说。
  客青阳(下)
  月池挑了一身藕荷色的衫裙,不甚华贵,却显出平民女子的秀丽可怜,楚楚动人。
  季瑛笑着点点头,算是满意了。
  “跟我去趟县衙吧。”
  也不拖沓,不出一刻就走到县衙去了。门口的差役认得季瑛,不加阻拦就放他进去了。
  见着卫恒,他第一句就问:“又是你一个人管事。怎么还没见着县令?”
  “他早上来了一会儿,什么事都没干,把我训了一顿就走了。说是什么池州刺史找他问话,哎呀,免不得回来又是大闹一番。”卫恒抱怨几句。